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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月輪還維持渾圓的模樣高掛在天幕,伴隨閃爍繁星,向人們展示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清風颯颯,吹亂立於大樓頂端一名男子半綰的長髮、寬大的衣袖、曳地的衣擺,而那人始終輕闔雙眼、雙掌交疊覆於胸下,對其餘事物無動於衷,彷彿世間只有他存在,再無別人,若此時有誰經過見到如此凜然之姿,大概會以為遇上了仙人。

 

然他非仙。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象徵飢餓的聲音在靜謐的頂樓廣場響起,馬尾少女趕緊按住自己的肚子,怯怯地把頭往樑柱外探出,看到站在女兒牆上的男子貌似不受任何影響才又縮回柱子後,放心地吐了口氣。

 

 

武判官摩挲著腹部,心想半小時前才吃掉五份大份鹹酥雞、三個漢堡和兩杯奶茶,應該能再多撐個一小時才對,沒想到這麼快身體就發出抗議,但要是她現在跑去跟阿文說肚子餓,肯定會被揍得滿頭包,只好抬頭望著滿天星斗的夜空,耐心等待夥伴。

 

 

又一個時辰過去,女兒牆那終於傳來移動的聲響,文判官睜開眼自牆上跳下,武判官趕緊迎上,正想開口詢問,卻見對方搖頭,少女有些傷腦筋地抓抓頭。

 

 

自七鳶八凰出事已過三天,每天晚上文判官和她都到不同的地點尋找兩名式神的蹤跡,可惜到現在一點消息也沒有,阿文說,對方用紅線把式神們的五官全封起來,導致她們與他的連結變弱,感應不易,而且既然對方能把非人的式神封印,表示很有可能一開始就發現她們是誰。

 

 

武判官覺得難過,她知道阿文看起來冷靜其實相當自責,若非忙於其他事務而忽略小七小八越來越弱的氣息,也不會變成這樣。

 

 

「會是桃花源嗎?」

 

 

「不清楚,但確定不會是騙吃騙喝的神棍。」

 

 

文判官沉吟,表示少女的推測也值得參考。

 

 

「……那個……阿文……」

 

 

「有什麼事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見夥伴一副欲言又止、衣服都快讓她絞扭成麻花捲的模樣,文判官沒好氣的要她有屁快放,得了允許,武判官深吸一口氣,讓疑問出口。

 

 

「我、我就問問,你別生氣……那個……阿霖真的不能一起調查這事件嗎?」

 

 

其實過去地藏到人間捉拿地獄的受刑人時也讓毫無干係的凡人協助過,有此先例,武判官覺得段承霖應當也能參與,再說比起那個幾乎是被強迫的幫手,以代理城隍候選人這個身份介入更為合理。

 

 

文判官睨向少女,表情似笑非笑,原先以為會被各種理由反對的武判官因為男子沒發話而膽大起來,繼續替某個心焦如焚的父親求情。

 

 

「阿霖天天到處問有沒有辦法讓他離開醫院、不然就是待在房裡看他妹妹一直哭一直哭,不誇張,段小姐掉幾顆眼淚他就嘆幾次氣,再這樣鬰卒下去,魂遲早會重傷……」

 

 

少女出於擔心所以常趁尋找七鳶八凰的空檔溜回醫院探望,雖然只有遠遠看著,還是覺得求助無門、每天頂張苦瓜臉陪伴手足的段承霖令人於心不忍,人死後少了軀體,任何打擊皆會直接折損魂身,若三魂耗盡,就再無以後了。

 

 

「妳很同情他嘛?」

 

 

「因為、因為……阿霖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啊……」

 

 

武判官低下頭,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又拈起衣擺,繼續製作麻花捲,默認段承霖讓她想起數百年前另一位同樣心力交瘁的為父者。

 

 

「很可惜,地藏大人是管理階級,能決定的遠在我們之上,執行人員只能陰律怎麼寫就怎麼做,武判官,都過這麼久了妳還看不開嗎?」

 

 

文判官斂眸,直言下位者權力小,很多時候無計可施。

 

 

「但是……」

 

 

「總之!」

 

 

不打算讓少女繼續遊說,文判官截斷她剛起的話頭,交付接下來的任務。

 

 

「現在首要工作是找出小七小八,我要到望鄉臺調資料,妳就去看著段承霖,先警告妳,不准幫他做傻事。」

 

 

末了,因深知武判官個性,文判官再三叮嚀她絕對不能跟著犯糊塗之後才放心離開,獨留泄氣的少女立於夜空下。

 

 

 

 

 

 

※※※※

 

 

 

 

 

 

望鄉臺位於冥府地下五層最北側、一片石林深處,雖稱為臺,卻是一棟七樓高的房子,相較四周岩石單調的土色,這樓房青瓦紅欄,顯得繽紛許多,相關人員可以透過裡頭的藏書尋得各種記錄,呈回字形的格局中央更放著與樓同高的巨大現世鏡,透過調整時間軸便可觀看特定的人世影像。

 

 

不過,雖然望鄉臺資料齊全,但鑰匙由十殿王掌管,平時並不對外開放,需完成複雜又冗長的申請程序才得以進入,因此若非必要,大多數官差都會選擇向孟婆借三生石做簡單查詢。

 

 

嗶嗶!

 

 

孟婆將手掌壓上感應處,藍光泛起,勾勒出門上雕刻的繁複花紋,接著對開的梨花木門啪地向內敞開,整片書海立即呈現眼前,她踩著三吋高跟鞋踏上與門相同材質的地板,熟門熟路地穿梭在各排書架間,文判官一聲不吭、亦步亦趨地跟在女子後頭,活像做錯事被父母責備的孩子。

 

 

也的確,由於申請望鄉臺使用權的時間短則數週、長達幾月,文判官為求迅速尋得自家式神下落實在沒多少時間可耗,所以跑去死乞白賴地請孟婆幫他直接向轉輪王取得允許,幸虧轉輪王很快就點頭,也沒對他的違規行為有任何不滿,只是仍免不了挨總是循規蹈矩的紅旗袍女子一頓罵。

 

 

兩鬼的腳步聲在靜寂無聲的房子裡顯得特別清晰,澄黃燭火因他們經過挾帶的風左右搖曳,連帶映上牆的黑影幢幢。

 

 

孟婆領著文判官越過大片櫃子來到一樓最底端、焰光照不到的角落,接著從腰間取出一塊巴掌大的劍型木牌嵌進壁上相同形狀的凹槽,當兩者融為一體,青芒瞬時大炙,並以木牌為起點投射出一座光塑成的螺旋梯,直往屋頂綿延,一雙男女順著光梯蜿延而上,但礙於望鄉臺各樓層的資料皆為機密、未得允許不得擅闖他樓的規定,令牌產生的光梯就只能直達當初申請時告知的目的地。

 

 

「你要的資料都在這裡。」

 

 

「謝啦!」

 

 

抵達四樓,孟婆走到櫃檯開啟管制藏書的電腦遞給文判官,讓後者自行輸入關鍵字搜尋所需資料的數量及存放位置,他按照電腦給予的分類與編列的條目走過一排又一排書架,終於在該樓末段找得文件。

 

 

文判官首先抽出一本墨藍色封面的線裝書,上頭沒有任何文字標示該書記載了什麼樣的內容,就連翻開內頁,也是幾處黃漬外一片空白,此時孟婆湊過身,舉起手抹過紙面,玉指所到之處墨字均緩緩浮出,男子的目光隨著逐漸佔滿書頁的字游移,事件經過也在他的腦海成形。

 

 

正如同書上所寫,第一起殺童案發生於去年四月四日。

 

 

詳細而言,是當日清晨一位住在山腳的七十歲老婦人到自家菜園挖掘早餐要食用的菜株,結果卻從土中起出一具被縫了五官的男童裸屍,嚇得差點中風,經婦人家屬報案並由法醫堪驗後確定該名男童被埋在那裡至少一週。

 

 

由於屍體臉部幾乎全毀,加上身上沒有任何可證明男童身份的物品與特徵,縱使警方竭力偵辦同時發佈協尋親屬名單,在數月無人認領的狀況下只能不了了之,案子一度平息,直到該年暑假接連出現相同死法的死者才又掀起風波。

 

 

根據檢警資料,被害孩童除了死法一致、年齡範圍在三至六歲之間,其餘條件如性別、身高、體重、家庭背景、生活習慣等皆不盡相同,而且犯人留下的跡證太少,靠著國外回來的鑑識專家好不容易鎖定嫌犯,最後因為證據不足,關個兩天便釋放。

 

 

民眾因無法紓解社會帶來的恐懼群起撻伐他們認為無能的警方,接連而至的輿論、陳情、八卦內幕迫使警政署長公開道歉下台,原先被倚賴的人民保姆成了人人唾棄的米蟲職業,甚至成立自救會,打上守護下一代安全的口號,有任何風吹草動便號召成員對抗他們判定的「危險」——從真正行為異常的到覺得自救會宗旨沒必要樣樣遵循的、認為自救會過於誇大的、質疑自救會作用的任何人,都曾經劃於必須消滅的範圍,利用各種媒體在不違反法律的情況下爭執、駁斥、打壓,達到排除異己的目的,令人不禁感嘆原來和諧如此容易被撕裂。

 

 

值得慶幸的是,在第九個孩童屍體被發現後命案戛然終止,眾人的心理壓力隨著未再出現的受害者漸漸減輕,自救會也不解自散,駭人聽聞的連續殺童案被其他新起的新聞壓沉至人們的回憶中,時至今年六月,恐慌乘著捲土重來的舊案再度深植人心。

 

 

文判官一目十行、快速瀏覽完畢闔上書,閉著眼沉吟一會又陸續拿了幾本封面顏色不同的資料翻閱,當他把電腦指示的書看過兩、三輪後,向孟婆要了這次命案的地圖,掏出墨筆在死者的沉眠處一一畫上紅點,並用線將各點相連,很快地,紅色顏料幾乎佈滿整張地圖。

 

 

「這個……應該是法陣吧?」

 

 

待文判官撇完最後一筆,孟婆對著左下角缺了一大塊、硃砂構成的八角線圖指認,以前她曾見過幾次大同小異的,因此有些印象,但不若人間道士對術式研究透徹,無法對其作用一目瞭然,於是抬眼冀望文判官做進一步解說,沒想到對方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外。

 

 

「它的確是個陣式,至於用途還需詳查。」

 

 

「你不知道?你不是跟過那個人嗎?」

 

 

孟婆的提問裡帶了滿滿的訝異,要是沒記錯,這男子生前明明跟在一個道士身邊頗長一段時間,現在是當真不知道還是誆她?

 

 

不過面對紅旗袍女子的質疑,文判官選擇移開了視線,顯然不想正面回應。

 

 

「都千年前的事了,誰會記那麼仔細,總之我會去查清楚,現在要先關心另一個疑點。」

 

 

說著,文判官把所有案件相關死者的記錄本全掀到最末頁讓孟婆過目。

 

 

「所有被害者的資料裡不僅關鍵字詞都是空白,而且只記到他們今生斷氣為止,其中段承霖的女兒更是自失蹤起就再無後續,不覺得奇怪嗎?」

 

 

「經你這麼一說,的確是個詭異的共通點……」

 

 

孟婆接過資料本再三翻看,果真如男子所言,記錄多處缺漏,數段敘述被截成片斷,最後的結語也只有該人殞歿的時間和地點,不似前幾世詳盡記述了魂魄死後何去何從,這狀況根本不該發生在望鄉臺,因為這棟樓所記載的是存在的軌跡,無論人、鬼、神、妖,一舉一動皆會被忠實寫下,未曾、亦不可能遺漏。

 

 

除非……

 

 

孟婆皺眉,在心裡嗤笑自己一閃而逝的荒謬想法,轉過頭卻見文判官掛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的表情。

 

 

「所以你也認為記錄被洗掉了?」

 

 

「差不多,但並非被洗掉,而是遮蔽、讓字無法顯現,動手的人極有可能是這次事件的兇手。」

 

 

「……望鄉臺系統獨立,就連十殿王與天上那些傢伙都不能干擾其運作,要說被人做手腳,我寧可相信是一時故障,不過不管原因為何都非同小可,這件事我會先呈報轉輪王。」

 

 

討論告一段落,孟婆與文判官達成了記錄異常初步處理方法的共識,三秒後,文判官嘿嘿兩聲,倏地伸手拽住女子的前臂搖了搖。

 

 

「孟姐姐,另外還有一件事想麻煩妳……」

 

 

「不行。」

 

 

不待對方將要求說出口,孟婆直接給了閉門羹,很清楚這男子換上親暱的稱呼絕對沒好事。

 

 

「別這麼快拒絕我,先聽聽看再說……」

 

 

「對付你這種人就是要一點情面都不留。」

 

 

「不要這麼冷漠,這次真的不會為難妳……」

 

 

「你敢說我還不敢聽。」

 

 

孟婆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翻了個大白眼,扭頭就走,全然不想理會文判官,男子立即追在女子後頭左一句拜託、右一句妳人最好,無視女子連連叫他滾開,鍥而不捨。

 

 

追逐好一陣子,孟婆終究受不了文判官的糾纏停下腳步。

 

 

「你到底想做什麼?」

 

 

「不用緊張,只是借個東西罷了。」

 

 

見紅旗袍女子態度軟化,文判官明白機會來臨,於是露出得逞的笑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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